天涯‧明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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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部不可不看的香港電影

 

節目分類:要命的江湖

 

故事:傅紅雪和燕南飛二度決鬥,被神秘高手公子羽的黨徒襲擊。羽欲稱霸武林,能剋制他的只有雪、飛兩人和絕世暗器孔雀翎。雪往找孔雀翎主人秋水清,惜來遲一步。清臨終前將剩餘兩發孔雀翎及女兒玉貞託附雪。羽擄走貞,逼雪交出孔雀翎,最後露出真身。

 

楚原:「我的性格不大好爭。(問:但你的古龍片人人都在爭名逐利、不擇手段呀!)但不要忘記到結尾我都是叫人不要爭——爭來做甚麼呢?好像《白玉老虎》的主角報一個仇死九千幾人,根本不值又無聊。」[1]

 

兩個問題:一、為甚麼楚原會拍起古龍來,而且是他並不熱衷、也(起碼在票房上)從未成功過的武俠片?二、為甚麼在楚原手下,古龍會大受歡迎,尋且到了一個幾乎成為獨立的次類型片(「古龍電影」)?[2]

 

正如前述(見《香港73 》介紹),到了《大劫案》(1975),楚原已累積了五部片的慘敗經驗,之後遞上去給「邵氏」公司的拍攝計劃全不獲通過(其中其實已包括改編古龍的方案)。幸好有倪匡——當時邵逸夫身旁的「紅人」——幫忙遊說,建議拍攝古龍的《流星‧蝴蝶‧劍》,由他寫劇本,楚原才終於獲准開戲,結果爆紅,引發熱潮。所以說這是一次「無心插柳」的結果。

 

是這樣的,粗略來說,在《流星·蝴蝶·劍》(1976)之前,武俠片已由早期粵語片的「神怪武俠片」時期發展到國語片的「新派武俠片」(沒有了「We宏宏」,多了實感)。後者是由張徹的《虎俠殲仇》(1966)和《獨臂刀》(1967)開始的。他對這類型的「貢獻」,是用極度血腥暴力的武打來重新定義陽剛意識(字裡行間不無一抹同志愛的氣味);但從1969年開始,卻因為觀眾的受落而越來越濫拍[3],也越來越不理會影片的故事性(Storytelling)[4]。古龍卻恰恰相反。他的武俠小說最為人樂道的,正是其細緻綿密的佈局和其出人意表、變化多端的情節;武打場面更完全擺脫傳統武俠小說(如金庸等)着重的招式描述,焦點轉為肅殺的氣氛營造和出招的謀略。但最重要的還是對角色的描述,和人物與人物之間錯綜複雜、愛恨交纏的感情衝突。正是在這層面上,古龍小說給來自粵語片文藝傳統、而後再受到現代歐西新浪潮電影洗禮的楚原,提供了一種情投意合的共性,並適時填補了觀眾已有好一段時期對故事性的渴求而未能得到的滿足的心理[5]

 

楚原拍攝古龍,從《流星·蝴蝶·劍》起至最後一部《浣花洗劍》(1982),共17部[6]。《天涯‧明月‧刀》和《白玉老虎》是其中的第二部和第四部。前者的傅紅雪(狄龍飾)是個獨行俠[7],為追名逐利而失去心愛的人,冷峻背後其實多愁善感,跟《含淚的玫瑰》(1963)與《冬戀》(1968)中的謝賢幾乎如出一轍。影片寫的是權力隨時可以改變人際間的一切關係:朋友、妻子全是假象(Facades)。《白玉老虎》由他和古龍聯合編劇,寫的則是仇恨腐蝕心靈,不妨可以視作為《浪子》(1969)的古裝版[8],不過古龍的世界比依達更險惡。故事塑造的唐家堡以種毒、播毒和下毒聞名,結果中毒最深的,反而是趙無忌(狄龍飾)的心(以孝悌和維持武林正義之名,殺死了妻子、忠僕、朋友)。《浪》、《白》兩片的結局幾乎所有人都死掉,屍橫遍野。《浪子》用了一個受《春光乍洩》(Blow-Up,1966)結局影響的手法來表達那份虛空:地盤斜坡上的屍體被一個又一個的靜態影像洗去,世界繼續如常運行,甚麼也沒發生過。《白》片結尾也有一個很富震撼性的畫面:靈堂上放滿了在這個復仇過程中被犧牲掉的人的靈位和蠟燭,微弱的燭光點耀了一片白⋯⋯[9] 《天》和《白》片都是「楚原+古龍」中的佳作,惟最諷刺的是在現實中,楚原也避免不了他最愛描述的宿命:這個將他導演生涯推上第二個高峰的系列,最終都逃不過濫拍的定律落幕。而離開了「邵氏」那個浮華的片廠世界後,楚原驀然回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跟時代是真正的脫節了,應驗了傅紅雪的一句話:「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

 


[1] 除楚原外,「邵氏」也有其他導演拍過古龍,合共24部。 在台灣,古龍電影也掀起了熱潮。

 

[2] 楚原「自辯」是因為「當時我迷信電視。」(見藍天雲、郭靜寧編:《香港影人口上述歷史叢書③:楚原》,香港,香港電影資料館,2006,頁33。)

 

[3] 1969年已拍了四部,而由1970至75年,光以張徹掛名導演或總導演的,從武俠片發展到之後的(清末/民初)功夫片,則共36部,最高峰是一年八部。

 

[4] 這一點與「邵氏」的一貫製作策略是吻合的。這個策略,簡言之,就是以華麗場面鋪陳為主、感官刺激效果為輔,重塑一個「(再)想像的」中國面貌,來滿足大部分從大陸移居到香港的觀眾的鄉愁心理,是以故事性的考慮僅屬次要。執行這條路線的兩大一文一武旗手是張徹和李翰祥。

 

[5] 這個觀點,可證諸於張徹在1976年以降的迅速下滑現象(就連他的「契仔」狄龍,也轉投了楚原,連番扮演古龍筆下的傅紅雪、楚留香與李尋歡)。與此同時的另一邊廂,則是劉家良離開張徹後的崛起。劉家良十分重視戲劇性,最佳例子是《十八般武藝》(1982)和《五郎八卦棍》(1985)。

 

[6] 香港電影資料館把在台灣拍攝的《飛刀又見飛刀》(1981)也計算在內。該片在台灣以「 楚千萬」的化名上映,但導演其實是黃泰來。

 

[7] 是以楚原借用了奇連依士活(Clint EASTWOOD)在《獨行俠》系列(The Man with No Name Trilogy,1964-1966)裡的造型,也讓狄龍披上一塊毯子似的披風。

 

[8] 都是一個復仇的故事:《浪子》裡謝賢要報復的是命運、家人和社會對他的不公;《白玉老虎》裡狄龍要報復的則是父親的被殺,延伸至唐家堡禍害武林的惡行。

 

[9] 這情景令人不由得想起杜魯福(Francois TRUFFAUT)《綠房子》(The Green Room)裡那個燃滿了蠟燭來紀念先人的房間(Chamber),但當然,《綠》片攝於1978年,楚原比他早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