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就是盡頭的本身——森畢京柏訪問摘譯(文/方圓)

尊福(John FORD)的英雄永遠馳騁在不變的平地上;但畢京柏的英雄則負荷着一套死硬的道德觀念,走進一片在變動中的地域。

 

到底《流寇誌》(The Wild Bunch,1969)是否本年最突出的美國電影,相信很難下一肯定的答覆,但最賣座的一部電影,則屬鐵般的事實。外間常言道電影圈人情冷暖,而票房更往往成為一個導演受歡迎與否的寒暑表;以森畢京柏的遭遇來說,似乎是一個最貼切不過的例子。以下就是取材自最近出版的《電影與電影製作》(Film & Filming),及《視與聽》(Sight & Sound ) 兩刊物對畢京柏訪問的一點紀錄。

 

據畢京柏本人所透露,雖然他的父親是在山上出世(一處名叫畢京柏的山峰),並且姨親更屬正種紅人,但他本身卻是在加利福尼亞洲的平原上誕生及長大,所以他常常戲言擁有一個多彩多姿的家族,這不單是指膚色而言,更主要是暗示他祖父及父親輩等族人所經歷的波折。

 

既然畢京柏一家與泥土有着如許根深蒂固的關係,為甚麼他又會對影藝生涯產生興趣呢?按畢京柏本人的解釋,這完全出於一種機緣。其實他心目中一向的理想事業,就是搞一個牧場來過活,但可惜這夢想卻沒有實現。在孩提的時候,畢京柏已很愛讀書,以及看了不少電影。長大離開海軍後,無意間選修了一門導演的學課,順理成章,於是日後順利拿走了戲劇碩士的學位。離開校門後,畢京柏一直在舞台及電視界打滾了好一陣子,後來無意中透過一位友好的介紹,竟被他在聯美電影公司(United Artists) 謀得一份小差使,甚至有機會當上唐薛高(Don SIEGEL)的助手,及在一部科學幻想影片《人類煞星》(Invasion of the Body Snatchers,1956,唐薛高早年的名作之一)出過幾次鏡。畢京柏雖然跟過唐薛高等導演,但這並沒有替他帶來好運。在聯美既不大得意,畢京柏唯有轉回電視台寫劇本,《來福槍手》(The Rifleman,1958)及《西部人》(The Westerner,1960)兩片集,便是出自畢京柏的手筆,兼且自任導演。而因為攝製《西部人》的關係,畢京柏漸漸與該片集的主角白賴恩基夫(Brian KIETH)相處得很好;承着這點關係,白賴恩基夫於把畢京柏再次拉回電影圈,擔當由他主演的《鐵漢與寡婦》(The Deadly Companions,1961)的導演。接着畢京柏又導演了美高梅(Metro-Goldwyn-Mayer)一部小製作,《午後槍聲》(Ride the High Country,1962)。《午後槍聲》並不能替畢京柏打出生路,反而片子完成後,屢遭影片公司諸多阻撓,恣意修改並擬放棄推出公映,幸好因海外發行合約問題才拿出放映,當時製片公司對此片的成績,絕不存絲毫厚望,但估不到奇蹟出現,它不單止找到欣賞的觀眾,並且歐洲方面的影評人還對畢京柏青眼有加,相當推崇。《時代周刊》(Time)亦選之為是年十大名片之一。

 

經過《午後槍聲》的不愉快事件,畢京柏明白到電影圈沒有多大發揮的機會,於是再返回電視台,與狄寶維路(Dick POWELL),和李馬榮(Lee MARVIN)合作了兩套片集,總算快快活活地渡過一段平靜的日子。不久,畢京柏重整旗鼓,再向荷里活進軍。恰巧哥倫比亞(Columbia)當時與查爾登希士頓(Charlton HESTON)有一紙合約尚未了結,四出找人搞一部片出來,成本約為三百萬元以下。畢京柏一口答應下來,接過零零碎碎的內容材料,重新編寫出一個電影劇本,就是日後的《精忠英烈傳》(Major Dundee,1965),一部畢京柏自認為畢生傑作之一(但同時亦是他生命中最痛苦的一次經歷)。起初製片人與他都和和氣氣,但不久情況就有變化了。他們之間總潛伏着衝突的陰影,就好像紅番與白人軍兵一樣,一直難於和平共存。攝製工作才正式開始,製片人就限令把原訂的工作日期削減15天,畢京柏幾經抗議亦無效。到影片最後全部完成了,哥倫比亞又立即將影片重新剪接,畢京柏一怒之下,要求把自己的名字除去,但沒有被接受。哥倫比亞將畢京柏的拷貝砍去30分鐘有多,使查爾登希士頓在片中的形象不大連貫,未能將他的脾性,特別是他行為的動機,完整地在銀幕上活現出來。

 

畢京柏的下一部電影,《賭王衛冕戰》(The Cincinnati Kid,1965),是他又一次慘敗在製片家手上的一役。他與史提夫麥昆(Steve MCQUEEN)反覆討論劇本時,一切還非常順利,但開鏡不到5天,立即就被製片人辭退,改聘諾曼朱維遜[Norman JEWISON,《龍鳳鬥智》(The Thomas Crown Affair,1958)的導演]入替。

 

偌大的一個荷里活,似乎在擯棄他、排斥他。在電影圈碰了一鼻子灰,畢京柏惟有照往常一樣,三度重返電視台。如是者一去經年,在這賦閒的時間中,雖然間或有一二製片商找他拍片,不過統統沒有成事,譬如和路迪士尼(Walt DISNEY)便曾召他寫過一個《原野奇俠》(Shane,1953)式的劇本,當劇本呈上給迪士尼過目時,所換來的卻祗是一句話:「太多暴力,但又太少犬隻了」。

 

當畢京柏對過往種種的不如意吐過苦水後,談起目前意氣風發的《流寇誌》,便立刻眉飛色舞。據他的自白,這是一部描述西部背叛朋友的作品;畢京柏力稱《流寇誌》並非一部「可愛」的影片,而是一部強暴的人物生活在暴力時間下的故事。「暴力對於片中的人物來說,並不表示他們面臨盡頭的意思,根本上暴力就是盡頭的本身。」畢京柏如是說。對於《流寇誌》一片,他認為已能把心目中的理想實現了九成多。

 

繼《流寇誌》的成功後,畢京柏再接再厲為華納七藝公司(Warner Bros.-Seven Arts)續拍另一西部片,《荒漠怪俠赤手闖天涯》(The Ballad of Cable Hogue,1970)。據稱該片的風格將略帶一點喜劇成分。

 

最後,當問及最喜歡的電影,畢京柏列出《羅生門》(1950,黑澤明導演),《大路》(La strada,1954,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 導演),薩耶哲雷(Satyajit RAY)的《阿培三部曲》(The Apu Trilogy,1955-59);以及尊福的西部經典作《大俠復仇記》(My Darling Clementine,1946)等,均是他心目中的最佳電影。

 

(原載於《中國學生周報》第907期,1969年12月5日,頁10。文章經統校和修正。標題為編者所起,原題為〈森‧畢京柏〉。)